讷言

*

亲爱的J：

 

好久不见。

 

已经3月了，却还是没暖和起来，北方的春天总是来得这么磨磨叽叽，你会不会觉得冷？

 

首先向你汇报一下，你常喂的那几只猫的近况，它们都挺好的，没胖也没瘦，也没被人收留走。我去放猫粮它们会凑近，有时候还会嗅一下我的裤脚，不知道能不能闻出一丝你的气味，说起来我也好奇，猫的鼻子也像狗狗那样灵敏么？

 

许胖子最近开发了一项新技能，你可能会忍不住笑，他喜欢上了插花。但是造型实在是剑走偏锋，把插花老师气得够呛，想把学费退给他了都，年哥说或许可以开辟一个山林野兽派出来，我边笑边想这还真的说不准，你说是不是？

 

我是不是问太多了。

 

今天我在等人的时候听见旁边的情侣商量着下个月大概就能去玉渊潭看樱花了。小广场上人声嘈杂，纵然春寒还料峭着，却把阳光的质地衬得更纯净，让我觉出一种，像你之前说的那种，温暖的距离感。这城市又变得热闹熙攘起来，我又想起了你。

 

昨天我梦见你了。梦里你在前座，我刚睡醒，有点可笑吧梦里我还在睡觉，睁开眼迷迷糊糊地以为你要开车带我到哪里，但我马上反应过来环境不一样，往窗外看了一眼，原来是在飞机上。

 

在梦里都还在睡觉真的很可笑，但是就是因为这样，睁开眼的那一刻，我才以为我醒了，你明白吗，我是说我以为我真的醒了，所以我看见的你是真的。至于我怎么在睡梦中被你拉到飞机上还毫无知觉，飞机哪儿来的，我们要干嘛去，管他呢，谁在乎呀。

 

我可能没办法清楚准确地表达我当时有多高兴，我问你：“你回来啦？”

 

又小心翼翼地确定道：“J？”

 

我得承认，以前你跟我说你会开直升机，我虽然点点头还夸你牛逼，其实心里觉得你是在吹牛皮，对不起啊哈哈哈，你也别生气，现在我真的信了。

 

过了好一会儿你才回了下头，笑着对我说：“对啊。”

 

我没再跟你说话，只是望着窗外，城市在我眼底越来越远、越来越小，笼罩着建筑群的是一大片暖洋洋的橙色，落日离我们很近。你有次说这样的太阳很像一颗咸蛋黄，我当时就觉得，怎么说，很想夸张地哇一声，再捏一捏你的脸，因为这样的你未免也太可爱了吧。

 

顶上的螺旋桨轰隆隆地响，我们都没有再说话。

 

直到真正地从梦里醒来，我还沉浸在那种重逢和逃离的兴奋里。

 

可我没在直升机上，也没看见咸蛋黄。

 

我有些后悔，为什么不抓紧机会多跟你说几句话呢，我有好多话想对你说，比如，虽然你没有再陪着我了，但很奇怪，我仿佛还每日穿梭在有你的生活里，小到一瞬间的恍惚，大到心底莫名其妙的笃定，我被一股诡异的熟悉感包围着，可是我一点也不想挣脱。

 

亲爱的J，如果我们真的再见面，换你先向我开口好不好，我已经在期待你会说什么了。

 

*

 

“凯哥好。”对面的人伸出了右手，“我叫易烊千玺。”

 

王俊凯打量了他一眼，勉为其难地握了握。什么迁徙？

 

易烊千玺好像看穿了他表情里的迷茫，想给他省个事儿：“要不你叫我英文名吧，喊着顺口点儿，Jackson。”

 

许焦赶紧插了一句进来：“千玺！”他搂着易烊千玺的肩膀，冲着王俊凯介绍，“易烊千玺，就前几天跟你说的你新搭档，看看，小伙子多精神。”

 

王俊凯脸色阴沉，没回话。易烊千玺也没往心里去，还笑得没心没肺，问许焦：“许哥，今晚九点准时到地方么？”

 

许焦点了点头：“对，还早呢，你可以先回去休息会儿。”

 

晚上八点五十易烊千玺就到了，王俊凯还没来。许焦的声音从耳麦里传过来，大多是些安抚的话，可能是怕他头一次执行任务紧张。

 

易烊千玺边乖巧地应着，边把座椅放平了，脚翘到了方向盘上，手还背在脑袋后面，怎么看怎么像等着接人时的百无聊赖，全身上下没一丝紧张的气氛。

 

王俊凯到的时候就瞧见了他这副模样。

 

“诶？来挺早啊？”易烊千玺跟他摆手打招呼，“以为你得踩点儿来呢。”

 

王俊凯坐上了副驾驶，车里没开灯，街边店铺的霓虹灯映在他侧脸上，平日里凌厉的线条被晕染得模糊，睫毛投下来的阴影毛茸茸的，在眼下一小团。

 

“还没到吧？”王俊凯还垂着脸，突然开口。

 

易烊千玺猛地回过神：“没，按平时的时间，也快了。”

 

王俊凯抬头看了他一眼，易烊千玺笑起来：“怎么了，我这一身儿不是挺合适今天的吗？”

 

许焦这时候传来指示：“目标出门了，没几分钟就到了，你们俩盯紧一点儿。”

 

九点十七分，等了许久的人终于出现，俩人立刻从车上下来。

 

登门前的台阶时，易烊千玺搂上王俊凯的肩膀：“凯哥，自然点儿行不行，你别告诉我你没来过gay bar啊。”

 

王俊凯僵了一下，也不好挣脱，只能作势从后面圈着易烊千玺的腰，脸上挤上笑。

 

进了门，里面自然是热闹得很，易烊千玺又凑近了脸，在旁人看来大概是十足十的暧昧亲昵：“说不定待会儿见机行事起来，我还得强吻你一下，提前道个歉了啊。”

 

王俊凯放在他腰侧的手暗暗捏了一下，疼得易烊千玺龇牙咧嘴，还得笑着骂一句“讨厌”。

 

反正这地方最不缺粘腻腻的打情骂俏，没人在乎这个，倒是他俩的外形足够惹眼，刚往吧台一坐下，就有几个人朝他们凑了上来。

 

易烊千玺端着酒杯冲王俊凯挑了挑眉：“唉，没想到，都扮成情侣了还这么多扑上来的，要不咱俩就比比今天谁的收获多吧？”

 

比你个大西瓜，王俊凯面色不悦，在心底翻白眼，这什么新搭档啊，怎么招进来的，能不能有一点执行任务的自觉了。

 

比谁能把今晚的目标那位公子哥吸引过来倒是可以。王俊凯喝了一口酒，听着旁边人的说笑，眼角余光却没闲着，暗暗改了比赛内容，并觉得自己胜券在握。

 

结果输得很惨。

 

 

王俊凯靠在酒店走廊的墙上，嘴里叼着的烟只剩三分之一了，他有些不耐烦地用脚后跟踢了踢墙，这都什么事儿啊。

 

大约一小时前，他信了易烊千玺说的随机应变，装作有事先从酒吧里撤退，这他认了，毕竟公子哥打发人来问的是易烊千玺，他作为假装的男朋友不得不闪人，好给剧情发展留下空间。

 

然后就等到了易烊千玺发来的短信，里面只有酒店名字还有房间号，他寻着地址过来了，在房门口却迟疑了好一会儿。

 

直接敲门不行，发挥特长把门弄开倒不是什么难事，但问题就在于他怕进去撞见什么不该看的。

 

不怪他踟蹰，实在是新来的这位路子太野，让他摸不透。要说易烊千玺能在干正事儿之前先跟人假戏真做一下，凭他今晚在酒吧里的优越表现，王俊凯还真的信。

 

王俊凯拿出手机，琢磨着要不先打个电话探探，门就在这时候开了。

 

易烊千玺探头出来：“干嘛呢？打算踢墙踢出来摩斯密码啊？”

 

“……”

 

“等你二十分钟了，这么磨叽。”易烊千玺把门又拉开一点，示意王俊凯进来。

 

王俊凯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看他衣着还算整齐，就进去了。

 

床上那人被绑着，倒也还算老实。

 

“杀不杀啊？”易烊千玺伸手掀开王俊凯外套，从他后腰拿出来枪，利落地上了膛。

 

王俊凯摸了摸后腰瞪他：“什么素质！自己没有啊？”

 

易烊千玺理直气壮：“我要不提前把我自己的丢了，刚跟人搂搂抱抱的时候就被发现了，轮得着现在？”

 

床上那人插嘴道：“不是，死也得死个明白吧？你们谁啊？”

 

“你爸爸。”易烊千玺答道。

 

“嘿——”

 

“急什么急。”易烊千玺拿枪敲了那人脑门儿一下，“我是说，让我们来的是你爸爸。至于他为什么要你命那就不关我们事了。你自己回忆回忆，看在我们还露水情缘了半小时的份上，要不我再给你两分钟，你寻找一下你要的明白？”

 

王俊凯其实笑点很低的，但在新搭档面前威严前辈的形象不能崩，所以他面容有些微妙的扭曲，不得不装作四处看风景地把房间环顾了一遍。

 

易烊千玺被他这奇怪的举动吸引去了目光：“凯哥你是在寻找我们俩露水情缘的踪迹吗？”

 

“屁！”王俊凯服了，这人脑子里装的都什么玩意儿。

 

“哦——”易烊千玺恍然大悟，“你刚进来前还打量我，进个门犹犹豫豫的，不会以为我真会跟这人干嘛吧？”

 

王俊凯被人戳破，没有答话。

 

易烊千玺把枪塞回他手里：“不干了不干了，什么破工作，出卖色相就算了，还被怀疑审美，忒伤自尊了。”

 

王俊凯：……

 

床上的公子哥：到底在伤谁的自尊？？？

 

“老子走了，剩下的你随意。”易烊千玺背影决绝。

 

王俊凯没忍住问一句：“哪儿去啊？”

 

“回酒吧寻欢作乐去。”

 

王俊凯轻笑了一声，装什么装，第一次不敢开枪也不丢人，还演这么多出干嘛。

 

但易烊千玺还真的又去了那家酒吧，不过倒没寻欢作乐，他刚跟人离开之前借口去卫生间，把枪藏里面了，得回去取去。

 

 

 

秘密基地总是不定时更新，这次聚头的地方换成了一家偏僻的饭店，包厢风格有点上世纪八十年代的风采，但是菜色还行，易烊千玺埋头吃得满头大汗。

 

吃到一半想起什么，抬头问王俊凯：“诶对了，上次那哥们儿怎么样了？”

 

“没死。”王俊凯举着玻璃杯，品酒的架势挺足，其实里面倒的是可乐。

 

“啊？”易烊千玺吐出块骨头，“他爸那边儿改主意了？”

 

“嗨，不改也得改啊。”许焦一抹嘴，“这边他爸把他绑了，那边他也找人把他爸给劫了，你说说这什么神展开，豪门恩怨太难懂了，到底是不是亲生的啊？”

 

易烊千玺点点头：“冲这同时下手的默契，亲生的没跑了。”

 

“对了，他被放之前还问我要你电话来着。”王俊凯看了易烊千玺一眼。

 

易烊千玺呆住，许焦笑得不行，调侃他魅力是不是太大了一点。

 

“甭提了，本来我想着吧，我跟凯哥扮个情侣，是吧，混进他那个座儿喝几杯，等晚点了一起下手，还方便点儿。”易烊千玺叹气，“谁知道他这么色欲熏心，那我只能随机应变了。”

 

“我看你以后可以跟王俊凯竞争一下桃花债排行榜第二名了。”

 

“我们还是不是一个毫无感情的杀手组织了，怎么说得跟什么不正当团伙似的。”易烊千玺痛心地谴责道。

 

王俊凯嗤笑一声，杀手组织就正当到哪里去了？

 

“不是，凯哥还不是第一哪？”易烊千玺反应过来重点，瞪大眼，“那第一的宝座属于哪位哥？”

 

“不是哥。”许焦面色凝重，“你得喊姐。”

 

“今天在这吃饭也不是有什么新活儿，就给她接风来着。”许焦又神神秘秘地凑近了，“我跟你说，这位姐，代号霸王花……”

 

“你又嘀咕什么呢！”门砰地被踹开，一道女声随之冲进来，虽说气势汹汹，但音色却是清亮的，“娇娇妹！”

 

易烊千玺看清了来人，估计就是今天接风的主角了。他还用他不怎么直的审美思量了一下，桃花债排行榜第一名也算实至名归吧，虽然他的票肯定是放在王俊凯那。

 

不过娇娇妹是在喊谁啊？易烊千玺眼珠子转了转，看见王俊凯抬了抬下巴，算是跟来人打了打招呼，旁边的许焦一脸窘迫地开了口：“那个……”

 

“你又诋毁我来着吧？”女生坐下了，正好在易烊千玺对面，她笑了笑，“你就是新来的？我是夕雾。”

 

夕雾其人，顶着一个温婉的花名儿，擅长从裙底里掏枪一击致命以及在男子气概上碾压本组全部男士，口头禅是收枪之后甩一下头发吐出的那句：“一个能打的都没有”。

 

她跟易烊千玺还挺聊得来，还乐意带他一起出去。夕雾也是国外长大的，经常一口一个Jackson，跟他聊八卦。

 

没出一星期，易烊千玺已经知道了老大年哥的历任情人的底细，知道了许焦当后方技术担当还可以，但是出任务会怂到夕雾翻白眼骂：“Pussy！”，还知道了她当时选择进这组是因为总体颜值第一，虽然“被娇娇妹拉低了不少”。

 

今天刚见面她就眉飞色舞地分享道：“Jackson你见没见过三组那个Ashley？哎哟我的天，前两天听说他给王俊凯送了一辆车！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易烊千玺不知道笑点在哪，但也跟着哈哈了两下，但是没敢笑大声，因为王俊凯正从那边走过来。

 

“说起来车啊Jackson……”夕雾还在兴头上，没理会易烊千玺的挤眉弄眼。

 

王俊凯不知道听到了多少，反正路过他们的时候狠狠翻了个白眼。

 

夕雾吐了吐舌头：“完了，忘了他对Jackson这个名字过敏。”

 

“啊……怪不得我第一天见他自我介绍的时候，他就眉头皱得跟我有仇似的。”易烊千玺往王俊凯的背影看了一眼，“怎么的，他是Michael Jackson的黑粉啊？”

 

“不是，是你跟人心里的白月光重名啦。”夕雾笑着轻轻说。

 

易烊千玺怔了一会儿，又嬉皮笑脸地说：“太霸道了吧？只能他喜欢的人叫这名儿啊？全世界Jackson多了去了。”

 

夕雾倒是没再笑，明艳的一张脸挂上一点忧愁显得更生动了。她叹了口气：“唉，小J啊……”

 

 

 

以前王俊凯没这么寡言的。

 

刚接触的时候爱耍酷摆架子，但其实是黏人的一只猫，笑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缝，往人身上靠。此处“人”特指Jackson。

 

被靠着的人也会跟着笑，再伸手摸一下他的后脑勺，那手法跟撸猫也没什么两样。

 

Jackson对什么都淡淡的，温柔得有距离感，也就遇见王俊凯会整个人明亮鲜活起来。两个见惯了血腥的人活在暗夜里，但心中是春日里阳光第一个亲吻的青草地。

 

其实还没人挑明最后那一句，心照不宣的亲昵默契太过醉人，都以为日子还长，长到足够他们慢慢享受，静静等着水到渠成。

 

但是人生里不如意那么多，没谁能预料到下一次降落的时刻。

 

王俊凯要回趟老家，Jackson被派去Q市，俩人本来约好结束之后不管许胖子怎么念叨都要一起去趟海岛，但王俊凯提前在热带的阳光里等了一天，等到的却是Jackson的死讯。

 

说是中了三枪被抛尸海里。王俊凯找人搜了一星期，最后坐在岸上吹了一晚的风，太阳爬起来的时候他鼻子已经不透气了，眼前的水波从夜里的暗黑渐渐变得清浅，可是北方的海一点也不蓝，倒是透着灰白色的死气。

 

虽说已经过去了三年，大家都默契地闭口不提那个人，当作没发生过那件事，但是王俊凯仿佛还时时吹着那夜湿漉漉的、冰冷刺骨的风。

 

 

易烊千玺听完静默了许久，低声说：“我以为他就是刚开始看我不顺眼，以后熟点儿就好了呢。”

 

这几年都这个状态么？

 

他耸耸肩：“那你以后还是叫我千玺吧。”

 

 

 

下一个任务地点在Q市，本来安排的是易烊千玺和王俊凯去，许焦照常技术后援，但夕雾说要替王俊凯：“我和千玺一见如故现在仿佛已经认识十年了，你行行好，让一让。”

 

许焦也说：“对对，霸王花和千玺之前也配合得挺好的。”

 

王俊凯知道他们顾忌什么，反倒利索地拒绝了：“没这规矩。”

 

“走吧？”王俊凯看着易烊千玺。

 

易烊千玺态度很积极：“走着走着，不早了，到那儿怎么也得四五个小时，一会儿咱们轮着开车吧。”

 

 

 

夜已经很深了，风的嘶吼声比刚才更大一点，纵是隔着玻璃，听到耳朵里也还是萧条得很。

 

街上早就变得空荡荡，易烊千玺扶着方向盘，盯着正前方不断被碾压过的路面出神。

 

后座突然传来一点动静，他透过后视镜看到王俊凯不安分地动了动，似乎睡得并不安稳，眉头皱了皱又松展开。

 

易烊千玺轻轻地摇了摇头，扬了扬嘴角，那笑温柔极了，尤其在这寒夜里更显得熨帖，大约可以把窗外的北风冷冽给化成春风拂面。

 

但王俊凯又嘟囔了一句，令他顿时愣住。

 

“你回来啦？”

 

后视镜里那人的眼还是闭着的，眼梢却和嘴角一起酿成了暖洋洋的欣喜。只是这欣喜映在易烊千玺眼里化成了冰冷的一片利刃，在他心口一下一下戳得献血淋漓。

 

“J？”

 

易烊千玺缓缓地踩下了刹车。

 

他不敢动作急了，怕扰了后座的美梦。但是心底的澎湃无可宣泄，便全化成了电流震颤着他的四肢百骸、五脏六腑。

 

握着方向盘的手都在发抖。

 

特别疼。

 

张张嘴，却不能喊出声的疼。

 

过了像是又走过了三个从春到冬的轮回那么久，久到易烊千玺眼角划落的水迹都干涸了，他才敢回头看那人一眼。

 

他轻轻地开了口，飘渺到有些脆弱的气声划破沉寂的动静听起来动人极了——

 

“对啊。”